Loïe Fuller,颠覆传统的舞蹈先锋

Adeline Chevrier-Bosseau

正在跳舞的Loïe Fuller

Loïe Fuller出生于维多利亚时代末期,与同时代的Isadora Duncan一样,代表着所处时代的社会变革。Loïe Fuller学艺时期,女性的身体开始获得解放,这得益于多个运动潮流的推动,例如倡导服装应该让身体活动更自由的服装改革派运动和法国教育家弗朗索瓦·德尔萨特(François Delsarte)掀起的倡导控制体形和表情的德尔萨特艺术主义运动。本文节选自2020年由Editions du Seuil出版的《Nouvelle Histoire de la danse en Occident》全集,其中舞蹈学者Adeline Chevrier-Bosseau从艺术、审美和政治变革的视角对Loïe Fuller进行分析。

Loïe Fuller出生在芝加哥一个相对乡村的郊区,在一个经常搬家的中产阶级家庭中长大。她并未接受过舞蹈训练,不过很小就完成了表演首秀。童年的迁徙经历塑就了她对改变的渴求。职业生涯初期,她经常随合约奔走于各地。1889年的世界博览会见证了埃菲尔铁塔的建成。三年后的1992年,Loïe Fuller抵达法国。8年后,她成为了1900年世界博览会的焦点;在短短数年的时间里,这个本生土长的伊利诺伊人成为了巴黎炙手可热的明星,被称为“La Loïe Fuller”、“la Fée lumière”(“光仙子”)、“la Fée électricité”(“魅力四射仙子”) 

Loïe Fuller身着连衣裙

Loïe Fuller正在跳舞 © CND 媒体库 - Gilberte Cournand 捐赠

她在自传中讲述了招牌“蛇舞”的创作过程。当时她只是一名普通的裙摆舞者——裙摆舞是当时风靡美国和英国的一种让裙摆飞扬的舞蹈,为了让这种融合多种元素的舞蹈技法更具观赏性,她在舞蹈中加入了芭蕾舞步以及木屐舞(踢踏舞的前身,舞者穿着木屐表演)元素。Fuller延长了裙摆的长度,并发明了一种技法,让裙摆像蝴蝶扇动的双翅一样波动。该技法很快被抄袭,Fuller起诉申请认定该技法归其所有,但未能成功。现在她依然痴迷于艺术和知识产权问题,为自己的发明申请了无数专利。而戏剧表演经历,让她发展出非凡的创意和韧性。人们常说Fuller并非舞者。她咨询的美国经理和经纪人会当面取笑她,并奉劝她继续坚持表演。在抵达法国后,她就向巴黎歌剧院提出申请,然而没有成功。当时我对‘国家编舞学院’这一标签仍抱有天真的想法。我以为这样的机构一定会欢迎创新舞者。但天不遂人愿,我的幻想很快就破灭了,”她在自传《Fifteen Years of my Life》中回忆道。后来,她在Folies-Bergère音乐厅进行了巴黎首秀。 

远离了殿堂之上的机构,她发现民间音乐厅为舞蹈创新提供了很多机遇。Fuller坚定信念,很快意识到自己的美国身份可能对自己有利。当时洋基异国情调风头正盛。1889年,Buffalo Bill带领舞团成功完成巴黎巡演(并于1905年再次举办巡演)。在巴黎人眼中,美国人将自发性、孩童般的活力、纯真和狂野集于一身。和他们的国家一样,美国人也被视为“新兴群体”。因为这个原因,他们的胆大妄为获得宽恕。这种开拓精神在Fuller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无所畏惧。虽然没有接受过舞蹈训练,但她敢于发明自己的舞蹈。 

Loïe Fuller大身着大号连衣裙

Loïe Fuller© CND 媒体库 - Gilberte Cournand 捐赠

在灯光与舞台领域,Fuller在戏剧世界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当时现有的技术无法提供她追求的灯光效果,Fuller就自己研究。Fuller集灯光设计师、布景设计师、化学家、服装师和舞台工作人员多种身份于一身。她发明了一种木质结构,可以延长手臂的动作,并使服装面料飞得更高;她还到访居里夫妇和爱迪生的实验室,向他们讨要了几克奇怪的粉末。她运用爱迪生的盐打造出磷光效果服装,并结合自己发明的灯光,打造出宛如星空的璀璨光芒。居里夫妇用来显示紫外线的粉末被她如法炮制加入服装,配合专门的灯光,打造“紫外线舞蹈”。为了突显灯光效果,她用黑色背景替代传统布景。她终结了固定式的舞台灯光设计。Fuller发明了一种复杂的战略定位聚光灯系统,打造出让习惯了坡道照明的观众震撼不已的效果。她借助玻璃底座实现底部打光;使用化学元素和颜料,制作出可旋转的聚光灯,并搭配不同色调的明胶板,呈现万花筒般的视觉效果。 

名副其实的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Fuller把控创意和制作的全流程,且并不羞于向剧院总监提出自己的想法。她带领一支由约30名技术人员组成的团队,设置了一套演出制作保密机制,即便团队成员也无法得知演出的全貌;通过信号系统遥控舞台技术人员工作。正如Judith Butler1990年出版的同名著作所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Fuller挑起了性别争端。她的编舞风格颠覆了当时的性别规范:尽管演出海报极力强调她的女性特质,包括窈窕的曲线、卷翘的睫毛和清晰的乳沟,刻意塑造她的性感形象,但是她的实际表演则与此大相径庭。跳舞时,Fuller既不裸露,也不视图引诱,而是将身体变成了一种抽象的存在。形体消散,舞蹈凸显。飘逸的服装成了裹身的茧,舞者则化身百合、蝴蝶、一缕火焰,或是灯光与音乐的动态显示。根据历史学家Giovanni Lista的引述,一位记者曾这样评价Fuller:“这个美国女孩漂亮吗? 我不知道她算不算漂亮,她不需要漂亮。” 在她的舞蹈中,千变万化的肢体动作取代了身体成为视觉的焦点,由此屏退了一切情色凝视。 

作为酷儿艺术家,Fuller将女性身体从异性恋规范的诠释和表达中解放出来。她与一位女性Gabrielle Bloch(又名Gab Sorère)共同生活,两人都是巴黎女同艺术圈的常客。她在编舞作品和给学生取的名字(例如昵称为“兰花”)中大量使用花卉元素,也可以解读为该艺术家同性恋倾向在不同方面的展示,因为从比喻或直观来说花卉都与女性有关(参见Georgia O'Keeffe的绘画)。正如Duncan早期的学校,Fuller创办的学校将年轻学生包裹在温和的女性氛围中,延续了她自己在巴黎女同社群中的体验,呼应诗人Adrienne Rich1980年在《Compulsory Heterosexuality and Lesbian Existence》一文中对女同连续体的定义。Fuller的舞蹈并不期待当时舞台女性身体展示所基于的男性凝视,也不视图唤起他们的性欲 例如,她对Salome的重新演绎摒弃了利用舞蹈引诱和操纵他人的传统叙事,而是Salome用舞蹈引诱Herod的邪念,而自己则被他罪恶的欲望所吞噬。 

繁华簇拥中的Loïe Fuller的肖像

Loïe Fuller © CND 媒体库 - Gilberte Cournand 捐赠

Fuller引领身体和舞蹈的抽象化潮流。Mallarmé曾称Fuller身上体现了“辩论的消失”,而这是创作“纯洁诗篇”的第一条件。Mallarmé是公认的现代诗的守护神之一,他受到Fuller作品的深刻影响,撰写了大量相关文章。对他而言,Fuller的舞蹈是现代艺术、戏剧和诗歌的典范。舞者的人格消失,完全融入舞蹈,成为纯粹的动作。这种非人格化潮流亦是当时正在形成的新诗歌形式的一个特征。现代派诗人以及后期的当代诗人撰写的诗歌日益抽象化。对于Fuller而言,正如Rimbaud所言,“我”即是“他”。在她的自传中,她用一丝戏谑的笔触回忆道,一次演出结束后,一个孩童到Folies-Bergère剧院她的更衣室里来看她,但是却没认出这个“胖胖的美国女士”就是她在台上看到的“仙子”。对于这个孩子的抗议,Fuller建议她不妨将他们视作两个人。 

演出宣传海报展示的是社会和美好时代文化潮流赋予Fuller的形象,与这位艺术家的真实形象存在显著差别。他们将她奉为让观众痴狂的轰动性人物,Fuller有意识地打造了一个与本人不相关的神秘的公众形象“La Loïe Fuller”。她知道这种自我建构可以带来巨大的商业利益,她的雕像、海报和印有她肖像的台灯都销量惊人。她还将这种对自身形象可复制性的思考融入了作品中。例如,在一次舞蹈表演中,她曾将自己置身于多面镜子中间,镜中呈现和折射出无数她的影像。学生也是她自我复刻的一环,她让他们从形体上模仿自己,充当“小Loïes”。尽管Fuller远在沃霍尔之前就已经思考明星效应和艺术家形象的可复制性,她的表演无意供人精准模仿,这主要是因为Fuller对其中的秘诀严防死守。被录制下来的舞蹈是她专为镜头量身定制的,不能体现Fuller表演的全貌。 

1900年世界博览会及为纪念Fuller而建造的舞蹈宫殿见证了这位现代艺术家的成功:Fuller在世博会建造了自己的戏剧博物馆,希望藉此挣脱被施加的框架,以自己的方式展示舞蹈艺术。

Poster of Loïe Fuller

Loïe Fuller 及其舞蹈学校© CND 媒体库 - Gilberte Cournand 捐赠

本文翻译自 Laura Cappelle编辑的《Nouvelle Histoire de la danse en Occident》(© Seuil, 2020)中“À l'aube de la modernité : Loïe Fuller, Isadora Duncan”章节的部分选段。

Adeline Chevrier-Bosseau是索邦大学美国文学(19世纪诗歌)和舞蹈研究副教授法兰西学院(IUF)初级成员。她著有《Emily Dickinson du côté de Shakespeare, modalités théâtrales du lyrisme》(PUBP,2020年)一书,并负责《Cahiers Élisabéthains》杂志莎士比亚和舞蹈特刊的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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